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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接稿,自己写着玩的

【了不起的盖茨比】CUT AND RUN/起锚开航(22)完结

22

 

我应该停笔了。

 

这些手稿承载的内容不是故事,不,远远不是。它们真实发生过,就在你们生活的世界上。而我只是调动我的回忆,然后以贫瘠的文字把它们复述出来。我希望我的记忆——关于盖茨比的记忆——最终不会成为我独有的东西。我想要你们尝试像我看待他一样看待他,带着我此刻留下的情感,以及你们自己的阅历。

 

我恳求你们丰富他,解读他,像我做了成千上万次的那样。唯有如此,他才能继续存在于时间之中,不被轻易遗忘。不仅仅是他的伪装,以及他为这些伪装所做出的努力,更多的是他的灵魂,他处理问题的方式。也许还有他的爱。

 

爱。记住他的爱。无论是对黛西·布坎南,对他的父亲,对迈耶·沃尔夫山姆,还是对别的什么人。他以同等热诚的方式爱着这一切。哪怕这爱往往最终会反过来毁灭他,一次又一次。

 

我当然可以继续下去。作为这个纸上世界的造物主,我摆布盖茨比在我记述中的命运。我可以这么做,让他按照我的意愿说出更多,更深处的秘密。他可以如他所愿,像个王子一样周游四方,收集非洲的红宝石,赢得无数场战争。

 

我甚至可以给他黛西·布坎南。当他们第一次在路易斯维尔见到彼此时,我可以命令这一刻永远停滞下去。我可以抹消他的罪行。让他那天无所顾忌地走出金斯帕克州立医院的大门,心里想着该怎么对我说这件事。

 

当我们走在街上,我可以写出一场雨,然后我们会谈谈关于某段劫掠了花店的往事。也许在那个餐馆里,当他笑着承认我是个混蛋,而我请求他告诉我更多真相时,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束缚他的喉咙。我们会看向彼此,无休无止地延续这种注视,直到我们之间的空间消失,距离失去意义。我可以。

 

但那只是更多,更空茫的谎言。正如我们每天告诉自己的那些一样。当你放眼过去,似乎每一个选择都是错误的,而那些灰色的、未被实现的可能性,往往在你耳边低语它们的种种美好之处。

 

这也正是事实如此残忍的原因:一切关于盖茨比的记述,但凡你可以找到,没有一样是真的。他的宅邸,宴会甚至讣告,每一样都带着其他目的。我曾距离他那样近,而我如果也这样做,就像夺走了他的命一样可怕。

 

因此我只能将最后的,最无关紧要的真相写在这里。关于他如何从上帝的男孩变成了该隐。关于他如何成为一个杀人犯。

 

沃尔夫山姆从来不认为盖茨比有这种资质。这解释了为什么他在那一晚全无防备。也许他的男孩上过战场,但那与我们讨论的那种谋杀完全不同。士兵杀死的从来只有数字,他们本身也只是数字。在战争中从来没有人,只有数字互相倾轧。而当一个数字在你面前被还原成一个人,你意识到你们在法律中存在对等的权利,并且对方和你一样会思考,具有呼吸和心跳——你就无法再那样扣动扳机。这种谋杀逼迫你清楚你的确犯下了罪行,无论是法律上还是道德上,你用你的行为终结了对方本来可以更加漫长的生命。你夺走了一段时间。

 

有时这种夺取能够使人感到强大,但盖茨比绝非如此。仅仅他人的死亡都足以让他痛苦,他不会允许他自己这么做。沃尔夫山姆大概这么想道。他真的给了盖茨比超过任何人的时间和机会,而后者似乎根本没有好好利用它们,像他曾教给他的那样。

 

他们走进公寓。坐在某个房间里说话。沃尔夫山姆感到他在对盖茨比道别。这也是他计算之外的一件事——他从来没想过盖茨比会背叛他。当然,他清楚如何处理背叛的人,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盖茨比。

 

沃尔夫山姆没有孩子。他不信任家庭,更不信任血缘的力量。他只想要被他自己挑选过的,万无一失的选项们。他厌恶所有自作聪明,毫无根据地认定这个世界应当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年轻人。

 

但盖茨比是一个例外。沃尔夫山姆在身上看见了一种精巧细致的矛盾——自卑和自负,莽撞笨拙却又小心翼翼,惊人的敏感与浑然不觉的天真。他们在盖茨比身上自洽且毫无雕琢痕迹地存在着,于是沃尔夫山姆看到了机遇。他要利用这种矛盾,在世界毁灭盖茨比这样的年轻人之前,将这复杂的一切据为己有。

 

他信任盖茨比。像从未信任过其他人那样,信任他的男孩。因此最终的结局的确伤害到了沃尔夫山姆。他被自己给出的信任所伤,但直至此刻,他仍然不感到后悔。

 

你怎么会想要毁掉你自己最得意的作品?

 

因此那些对盖茨比都不管用——沃尔夫山姆不能带着他出去吃饭,然后等着什么人叫后者出去,继而传来枪声。这会编成一个好故事,毋庸置疑,但他不能允许这么粗制滥造的方式进入他终结他作品的那一刻。

 

而具体沃尔夫山姆究竟打算怎么办,我们已经无从知晓。他们那天似乎没有谈到什么重要的话题。因为直到女佣离开,房间里仍然没传来任何标志异常的声音。

 

盖茨比可能是在其中任何一个不痛不痒的话题中坐起身,做完了那件早就盘旋在他脑海中的事。

 

也许他做得很糟糕,以至于不得不补上第二次,第三次。或者说,沃尔夫山姆察觉到他打算做什么之后——当然,已经晚了——惊愕在这没有任何家人的犹太人脸上出现然后消失,并最后被一种隐约的自豪感所替代:他的作品不仅仅脱离了他的控制,它超越了他。沃尔夫山姆想道。我制造出了一个更加危险的人。

 

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件事。

 

第二天早晨,沃尔夫山姆没有接任何电话,女佣过来送电报。她在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,那份电报被她一路攥到警察局,又攥回家,成为一团模糊的垃圾。这也是沃尔夫山姆的归宿。据说他的葬礼在芝加哥,但没人知道尸体最后到底去了哪里。也没人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去他的葬礼。

 

至于做了这件事的人,他似乎与一切都失去了关联——有人说那是一个死去的人,某个来自过去的鬼魂,有人说那是一个无名小卒,仅仅只是犹太佬沃尔夫山姆的气数将尽,也有人表示自己曾见过他,和他通过电话,走过很长的一段街道。

 

对杀人犯的通缉持续了很久,即使实际上已经无人关心。世界为它自己而忙碌,无瑕停留在一场新鲜的死亡上。

 

那时我和威尔逊已经见了几周的面。我阅读盖茨比笔记的速度越来越慢,因为清楚它们只会越来越少,我很快就要失去最后一点能够接触到他的东西了。我不愿同盖茨比以这种方式道别——我不愿阅读一个杀人犯的自白,并且在之后的岁月里反复咀嚼它,好像我认为这其中存在着某种公义。

 

“他提到他的朋友了吗?”威尔逊在我某次阅读的间隙开口。“你知道,那个家伙。”

 

所以“那种人”指的是犹太人沃尔夫山姆。

 

“他来过。”我跟威尔逊确认。威尔逊点头。我于是又继续问下去,拖延自己继续把视线集中在笔记上的时间。“你觉得他怎么样?”

 

威尔逊回忆了一会。这对他来说似乎是某种难题。但他仍然搬开砖块与瓦砾,然后从废墟中寻找我需要的那段记忆。

 

“我说过了。那种人,他们永远靠不住。”他评价道。“所以他们总是只有他们自己。”

 

尔后,他好像很满意自己的评价,冲虚空中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微笑起来。

 

我继续看那本游戏簿册,实际上,几乎一页都不剩了。最后一页里夹着一张薄脆劣质的纸。四月十三日。那张纸用优美的印刷体这么说道。星期五。

 

是盖茨比和我见面那一天的日历纸。

 

他出现在我面前,有如神谕降临般,伸手撕下我的昨日,珍惜地保存至今,压在他所有秘密的最下方,期待我能在某个未来与他共享。

 

日历纸的背面也留了他的字。不同于之前,他写得更加歪扭潦草,有几处还被笔尖戳穿了纸面。大概是在那天我打电话时,走到我的办公室门外匆匆写下的。因为只有短短的几句话。这是他最后的交代。

 

那几句话是这样的:

 

“我打算在晚饭时告诉你这个。但防止临时忘词,所以先把这些写下。

“你还记得那个蓝胡子的故事吗?关于他选择爱人的方式是看她们的钥匙上是否沾血?

“我想告诉你,尼克,我一直想告诉你——你的钥匙上没有血。

“而我从第一天就看到了这一点。”

 

 

尾声

 

明尼苏达的夏季比纽约好上很多,至少我不会在这里感到自己随时都要更换新的衬衣。

 

大约六月份的时候,医生搬走了。他感觉这么做好像对不起我似地,反复强调他会再打电话过来。我其实不介意——不是不在意,只是不介意。我很高兴他能找到新的想去的地方。这对他有好处。

 

我和新室友商议过夏天该去什么地方玩。科尼岛听起来不太现实。他在我否认他提议时露出极其受伤的神色,于是我只好表示我们可以等那里不那么挤满了人的时候再出发。他同意了。

 

他提到他的父亲在明尼苏达有一栋不错的房子,他在前几年高瞻远瞩地买下了那里。只不过可能和度假沾不到什么边。说到这里,他无不愧疚地看我一眼,告诉我他在独立日那天寄过去了一份贺卡,询问他和他的室友能不能在夏天的时候过去玩。

 

然后呢?我问,顺便把他丢到沙发上的衬衫捡起来挂好。

 

最后他父亲很快地回复了。这其实让我们两个人都很惊讶,他一时的冲动居然真的给我们带来了一场颇为正式的夏季旅行。也许我们都需要这个。我又开始重新写一些东西,最主要是我自己的某些经历,虽然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,也许不会投稿到任何地方去。而他刚刚开始适应新的工作环境,并且在应对会计部女孩们的技巧上显然胜过我不少。

 

我们多多少少值得一次休息。

 

在火车上,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,最终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,因此不约而同地笑起来。我们不再迫切地把所有能想到的话题都填塞到这段时间里,恰恰相反,这时没有任何东西在追赶我们。也许死亡算是一个,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。我发现我自己恢复了一种类似于童年时代的轻松感,世界变得简单而可琢磨起来。我把这一点告诉我的新室友。

 

在漫长的旅途中,有时候我们会互相捉弄。

 

“再做一次那个。”我会这么要求。“再重复一次你当时站在我背后说的话。”

 

起初他拒绝,因为他知道那件事的结局。但我要求第二次时,他会开始从座位上挪动起来,摆正姿态,不太情愿地准备开口。

 

“说啊。”我在小桌下踢了他一脚。“你是怎么说的?”

 

他脸红了。

 

“我说——”他清了清嗓子,最后抱着点希望看我一眼,期待我能收回要求。“我说……‘别哭了。’”

 

“不,不止这些。”我靠回座位上。“你记得的。”

 

他又坚持了几秒钟,最终屈服。

 

“‘别哭了,old sport。看看你的手,’”他不自然地挪开目光,“‘那上面的墨水都还没干呢。’——就这些。”

 

我看了他一会。“然后呢?”

 

他笑了。一个放松的笑容。他坐过来一些,把胳膊放在桌板上,我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。

 

“然后我的鼻子又破了一次。”他愉快地说,好像描述一件极幸运的事。

 

列车往前。我们被越过玻璃的太阳烤得发烫。我想到我仍然在撰写的这些手稿,它们如此庞杂,却又如此简单——因为那只是关于同一个人的故事。

 

我改变主意了。我不打算将它们尽数丢向任何地方,无论是出版社还是垃圾桶。也许我会选取其中最早,最脱离如今现状的那部分拜托什么人出版。而从他真正开始看向我的那一刻开始,我将自己保留下来,直到什么人不巧又发现了它们为止。

 

也许一百年后吧。一百年后,我们的秘密都将安全无比。直到那时,人们才会得知这个故事剩下的部分,关于两个生命之间最美妙的那些可能性。

 

他们会惊叹于我们的无聊,从我的记述中找到新的谈资:两个互相试探的傻瓜,一场谋杀,一趟旅行。然后我们会被遗忘,就像所有的虚构角色一样,成为故事,而不是两个早就逝去的人。

 

但此刻我不愿意想这些。

 

车厢动荡,时间正疾驰而过,我们则忙着做某个夜晚在餐馆里没做完的事。

 






(全文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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